李小云 我们为何要去非洲种玉米
大概10年了,李小云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去非洲。每年坦桑尼亚夏季,也是当地的旱季,玉米成熟的时候,李小云会带着团队的同事和学生去那里,和当地农民收获大家一起种的玉米,安排来年的计划。
在李小云看来,在非洲种玉米,有更深远的意义。“我们不再是一个被动加入到地球村的成员,而是开始主动与世界融合,并在全球范围内,分享我们的经验,承担自己的责任,这正是我们在非洲种玉米的大背景。”中国农业大学教授、国际发展与全球农业学院/中国南南农业合作学院名誉院长李小云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。
文化自觉
从被动到主动推动
新京报:很多人都知道,你一直在中国的农村做扶贫和乡村建设工作,但很少有人了解,你也在非洲做类似的工作,为什么是非洲?
李小云:中国的百年现代化,是从被动的卷入开始的,这其中留下了很多屈辱的记忆。百年之中,尤其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,我们的发展非常快,最大的变化之一,就是我们和世界的关系,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。今天的我们,已不再是被动融入世界了。作为地球村的一员,我们有了做出积极贡献的社会心理和冲动。这恰恰是我们走进非洲的基础。
新京报:这一变化有无具体的契机?
李小云:2004年,全球扶贫大会在上海举行,这意味着,包括发达国家在内的世界,对中国的发展成果有了高度的肯定。六七亿人摆脱绝对贫困,这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成就,对全球来说,也有很大的意义和价值。也在那个时候,更多的中国学者,发现了另外一个空间,一个和我们有类似经历、但又完全不同的空间,就是非洲。中国人的“天下观”有了实践的新空间,我们希望中国的发展实践和经验,与世界相互联系起来。
再到非洲
当地玉米产量非常低
新京报:你最初接触非洲是什么时候?
李小云:大概在上世纪90年代,我当时在欧洲学习,从欧洲到了东非的坦桑尼亚,去那里做实地调研。那是我第一次去非洲,当时的印象是,感觉非洲和我们的大西北很像,特别干旱。2008年,我再一次去坦桑尼亚。如前所说,第一次去的时候,我是一个从穷国出来的到西方去学习的“学生”,顺便到非洲考察调研。再一次去的时候,我们的国家相对非洲,已经比较“发达”了,所以多少是带着一些“优越感”去的。
新京报:再一次去有何感受?
李小云:举例来说,许多在中国特别普通的事情,在那里却很难实现。比如玉米,在华北平原,亩产800斤,1000斤,甚至超过1000斤,都是很普遍的事情。农民在玉米中套种大豆等作物,也都司空见惯。但是在非洲,我们在不同的省调研发现,当地的玉米产量非常低,亩产只有150斤左右,高一点儿的,也就200斤。
新京报:产量低的原因是什么,因为土地贫瘠吗?
李小云:并非如此。我们发现,产量低的主要原因之一,就是种植密度不够,1亩地普遍只种1000株左右。在中国,密植的玉米,1亩地起码要种4000株。这其实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,但是在坦桑尼亚,没有农民懂得。
助贫增收
我们分享给非洲人什么
新京报:帮助非洲农民增收减贫,具体而言,会援助他们怎样的技术?
李小云:在援助过程中,我们提出了一个“平行经验”的概念。简单来说,就是适合当地情况的技术。事实上,在我们去之前,已经有很多其他国家的团队在当地做援助工作。我们发现,这些援助存在一些问题,并不能让当地农民更多地受益。
新京报:问题出在哪里?
李小云:他们往往提供很多超越非洲发展情况的方案,比如灌溉农业、机械化农场等。以坦桑尼亚为例,当地地广人稀,从道理上来说,发展替代劳动模式,确实是一条技术路径。问题在于,当地同样严重缺乏资本,也就是说,极少有人买得起拖拉机。就算能买得起,也用不起,承担不了高昂的能源、维护等成本,还有道路条件不足造成的损耗。平行经验,就是考虑当地发展情况的基础上,采用那些最简易、最朴素、最容易被当地农民接受和采用的技术。
新京报:怎样的技术是适合的平行经验?
李小云:其实这些平行经验我们自己就有。中国当前的农业现代化,已经非常接近发达国家。但在过去,我们长期有过和非洲国家类似的阶段。在农业生产劳动密集的时代,我们通过合理密植、有机肥、间作、轮作等许多技术维持了我们的生计。这些其实也是旱作地区普遍行之有效的经验。我们在非洲推广这些经验,对他们来说,是现阶段具备可操作性的增产技术。
新京报:他们会想要更好的技术吗?
李小云:很多非洲人到中国,看到我们的农业,说他们也想学,想做农业现代化,我跟他们说,这当然是未来的目标,但要有个过程,不是马上就可以照搬的,因为还不具备条件。
新京报:平行经验的推广,效果如何?
李小云:2011年我们开始在第一个村子推广,教当地人这些技术,10年来,从最初只有1户采用我们的技术方案,到现在变成了千户万亩示范农场。
施以援手
我们得到了什么
新京报:10年非洲援助,你认为我们得到了什么?
李小云:可能很多人会认为,我们帮助非洲是单向的,其实这些援助项目和援助活动,给我们也提供了非常珍贵的学习机会。我们学习到了新的作物种植系统,学习到了非洲人如何和缺水、缺化肥、缺钱做斗争,尤其是他们食物的多样性,如何更多地获取植物蛋白等等。这个过程也让我们更好地从全球视角、非洲视角去重新看待自己。非洲人是我们全球化的老师,在相互交流中,我们会接受不同的意见反馈。
新京报:这些反馈是否产生了切实的作用?
李小云:收获是巨大的。从更宏观的角度看,这些收获,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,恰恰是进入新世纪后,中国重新构建与世界的关系,重新构建与发达国家、发展中国家关系的一个缩影。所有这些构建,都不只是简单地从政治、国际关系、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进行的,还有不同国民之间的连接,在经济、社会、日常生活的场域中,通过交流和互动,来反馈到思想、精神、实践的层面,进而从这些领域,最终转变到政策、战略的层面。
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【编辑:张楷欣】
关键词: